黄枪注：本期“黄枪调查”关注网络传销。一篇，是此前报道过的打着高科技旗号行传销之实的P.CN被深圳警方一锅端，另一篇，是数百电商精英人士深陷传销骗局。

    值得警惕的是，各种形形色色的传销案告诉我们，传销离我们每个人都不远。是什么，让各种传销模式一次次骗局得逞？是骗子太狡猾，还是我们太贪婪？

两年前，它高姿态回应报道。两年后，在发展下线21万人中走向覆灭

电贸通P.CN覆灭记

      “感谢电脑报，感谢黄枪，根据P.cn运营公司回馈，近几天访问量暴增，亲身注册体验消费购货返利的用户再闯历史新高......”2011年12月23日，在本报独家深度调查报道《P.CN全球数字贸易骗局：云计算门户实为传销》后，P.CN操盘手郭凡以如此高昂的姿态回应。

      两年后，这家以“电商、云计算”为噱头的传销组织走向了覆灭。8月26日，来自广东公安厅的消息称，经过8个月的侦查，发展线下会员超过21万名的电贸通（即P.CN）网络传销案正式告破，深圳市公安局经侦局在8月8日至20日发起全省、全国收网行动，将流窜广州、深圳、佛山、中山等地的20多名团伙主犯、骨干抓获,涉案金额高达20亿元。而曾经“高姿态”的郭凡，也未逃脱被抓的结局。

从“数字贸易”换身“电贸通”

      打着“振兴民族互联网”旗号的郭凡，在腾讯认证微博最后的更新时间是今年3月15日，内容是“跟着苍蝇找厕所，跟着蜜蜂找花朵，跟着富翁挣百万，跟着乞丐会要饭。要粪便还是蜂蜜，决定于自己！”

仅有的几条评论则是：“骗子，还钱来！”

      知情人士对黄枪称，不更新的原因是郭凡再次感到了恐慌：3月中旬，全国有30多名上当受骗的投资者到深圳报案，此后警方发出呼吁：网创、商户宝、P.CN、认证通等项目受害人，尽快向深圳市福田区园岭派出所报案。

    郭凡的上一次恐慌，则是2011年底本报报道带来的。当时，“黄枪调查”首次将“全球领先云计算”的P.CN网络传销真面目全方位展现在了公众面前，此后P.CN不时受到各界人士质疑和投资者的申讨，而且各地工商和公安也加大了查处打击力度，使打着“数字贸易产业联盟”行传销之实的P.CN发展受到了很大影响。

      为了继续发展，2012年8月，郭凡将P.CN的总部从广州搬到了深圳福田区大中华交易广场30楼，注册了一个叫“忠国信息科技有限”的公司，郭凡自认该公司总裁，崔伟东为副总裁，在深圳体育馆进行了盛大的开业大典，将此前的“数字贸易产业联盟”以“电贸通”的名义重新包装出现——以经营网店为名，推销电贸通技术套件，让人购买后成为“电贸通”的经销商，从而拥有独立的电贸通商城系统自主开拓销售获得利润。

      该项目自称是“无本生利”、并能“让没有经验、背景、学历、产品、技术的人做到月薪上万！”“他一开始就承诺会有很高的回报价值，百万收入不是梦，还可以利用网站的积分购买吃、穿、住、用、行，甚至机票等各种所有消费。”一位加盟者对黄枪称,个人缴纳5000元即可成为电贸通金牌会员，每日可收到公司返利，年化收益率达100%，而成为不同级别的经销商之后，经销商之间只可逐级购买套件，享受不同的折扣，进行再销售后获得差额利润和返利。

    在奖金制度设计上，购买技术套件的经销商按加入顺序形成A、B、C、D、E、F共6个等级，总体原则是进货越多折扣越多。A级购买1000套打6折，B级购买500套打6.5折，直到F级购买2套打9折。每次进货仅能从直属“上线”进货，不能越位。

    但事实上，电贸通和此前的“数贸联盟”没有任何区别，仍然操作的是传销老本行，其操作方式主要依托P.CN网站开展“电贸通”传销、圈钱活动，在北京、广州等全国各地频繁地以“智富会”、“招商会”等形式聚集，以高额的回报以及各类奖金制度，继续忽悠曾经的“会员”再投钱得原始股，同时也不断发展新会员加入。

    而从警方查抄的“电贸通”项目说明手册来看，“电贸通”高端得吓人，号称汇聚了100多家全球顶尖品牌。但实际上根据此前黄枪调查来看，上述100多家全球品牌均是虚构。

房地产老板是背后靠山

     根据深圳警方初步统计，到2013年8 月20日“电贸通”被彻底查处时，郭凡、崔伟东等组织发展的下线会员超过21万，涉案金额超过20亿元。此前的8月8日，深圳市经侦局还联合广州、韶关、中山、江门等地公安机关查处电贸通涉传人员190多人。

    据介绍，电贸通只是郭凡最新的一个项目，此前，郭凡分别以商户宝、认证通、中国人网站、网创平台、派乐游览器、p.cn等项目在全国各地大范围的圈钱。从记者此前调查来看，这些项目实际上都只是一个虚拟空间，郭凡也就是借助高科技、电子商务、云计算等名义，遮人耳目进行非法集资、传销诈骗。

　   “这么多年来都在传销诈骗，为何此前没有被查处？” 鲁振旺等电商观察人士也对记者称，他在2012年上半年就注意到了P.CN传销事宜，在转发本报报道后还遭受了几个走火入魔投入百万的经销商的谩骂。

    记者调查发现，郭凡多年来得以打着互联网等高科技噱头顺利行骗，有着多方面的原因。

    据提审过郭某的民警介绍，郭某不到40岁，身高超过1.8米，长相富态，虽然仅有初中文化，但因做过推销员，口才极好，很能迷惑人。还是有少数投资者依然信心满满，在他们看来，郭某十分聪明，如果警方不能给他定罪，以后拖家带口还要跟着他干。

    名牌跑车，数贸大楼、考察者豪车接送、入驻五星街高档酒店、以及宣传当中提及到的市政府的支持，在这样光鲜“外衣”下，配上大量传销头目郭某等“导师”极具煽动性的演说和讲座，令越来越多的人趋之若鹜地投钱，热血沸腾地做着创富梦。

    警方称，投资郭某后，投资者往往会很快发现所谓的高科技创富只是一个幻想，领先的网络平台也只是空壳。但是郭某辩称创业失败，又启动了一个新项目，继续忽悠曾经的“会员”再投钱得原始股，同时也不断发展新会员加入。投资者要想收回投资，必须将原来的投资打对折，然后再注入资金到这个新项目。为避免原有的投资打水漂，不少人只好选择再注资。就这样，几年下来，郭凡不断变换圈钱项目，不少人就无奈重复投资，导致投入少的数万，多的甚至上千元。

    “这家公司还获得了当地某些部门的房产支持。”深圳触电科技CEO、电商观察人士龚文祥表示。 根据深圳当地多家电视台的报道，就在今年的3月18日，电贸通还和天河联盟形成了合作，深圳宝安沙井区的“天河联盟大厦”更名为“天河数贸大厦”，试图将该大厦打造成为电贸通科技产业园。而此前数贸联盟成立时，同样有深圳市企业联合会会长、工业总会、电子商务协会等多方人士到场祝贺，这都成为郭凡的吹嘘宣传资本。

    “更重要的是，这家公司的背后支持者是潮汕首富黄氏兄弟。”龚文祥称。 他表示，该富豪以房地产开发为主，在房地产内部都是重量级企业，并屡次入选福布斯全球富豪榜。电贸通在深圳所在大楼就由上述家族打造。“深圳行内都知道这个事情，但并不是位列富豪榜的黄氏直接操作，而是其子女具体负责。”

    可以查询到的资料是，根据新华网的报道，2010年3月18日，由大中华国际集团和威斯达网络技术有限公司合资的大中华威斯达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在深圳正式开业，标志着实力雄厚的大中华国际集团开始涉足互联网经济。根据该报道，大中华威斯达的市场定位正是支持数贸产业门户网站p.cn的推广。大中华国际集团董事会主席黄世再进行了开业致辞。

数百电商精英卷入传销迷途

贪婪欲望会扭曲人的灵魂。

    8月中旬，北京。李新平看着饭桌对面的刘宁，内心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让一个互联网从业人士，一个并不差钱的“富二代”，短短几日就性情大变，至今心有余悸？

    李新平与刘宁是很早就熟悉的朋友。李新平是某知名电商公司的副总裁，他的另一个身份是知名专栏作家。刘则是在知名团购网站糯米网的北京运营部就职。导致一个不差钱的互联网人士短短几日内就性情大变的，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传销。

（应李新平要求，两人皆为化名）

电商精英的传销迷途

刘宁的变化，从接到一个电话开始。

    打电话的是糯米网山东分公司的一名销售人员。他说自己有个很好的资本运作项目，已经帮刘宁买好了火车票，希望刘宁能利用休假的机会，到山东潍坊去听一听，进行下实地考察。

     “风投、资本、超高回报率，做电商的对这些词很敏感也容易心动。”李新平说，未做多想的刘宁登上了开往潍坊的火车。令刘宁意外的是，同事接到自己之后，将自己安排在当地一个住宅小区里，虽然管吃管喝管住管聊天，却要求上缴了手机和身份证。

      “遇到传说中的传销了？”刘宁心中有些怀疑，作为一个电商从业人员，他此前从网络上了解到了很多相似的传销场景。

      但碍于同事的面子，以及“卧底传销”的兴奋之情，刘宁并未翻脸，而是上缴了身份证。“ 我们这个项目的名字是‘人力资源无极限69800’，也就是说你的投入只有69800元，不到7万，但收益却很惊人，保证你两年后可以挣到1040万元。”一位老师开门见山向刘宁洗脑。

      见刘宁有些排斥，这位老师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这让刘宁大吃一惊：“我听说你是北京糯米网的，其实我也是做电商的，我们都是同行，怎么会骗你？”

     “我当时以为这位老师是骗我的，但后来我了解到的情况看，的确是某电商公司的人。”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刘宁在聊天中认识了很多自称与电商有关的人，他们分别租住在潍坊的数个小区，糯米网的有几个，也有满座网的，还有窝窝团的，他甚至还遇到了一个此前在北京认识的某电商公司的老熟人！“北京过去的和各电商公司山东分布的占了很大部分，其中有搞技术的，也有做运营的。”

    实际上刘并不差钱，据李新平透露，作为北京本地人，身家至少上千万。但在同行、同事、熟人的轮番劝说和财富案例下，刘宁的思想还是开始发生了动摇。“团购网站都要倒闭完了，有什么前途？比得上这个中央支持、连锁经营的投资项目？”

    而提到之前的工作，这些人往往会不屑一顾，然后让刘宁沉浸在快速财富的梦想里：内容从五级三阶制的阶梯递增，到一次性投资、返还制、终身制、几何倍增原理等操作流程。甚至还有人用数学公式麻利地推演出，不超过7万元的投资如何赚1040万元的捷径。“据其中一个人说，他曾是某家专门做红酒电商的员工，月入只有几千元，但今年就有了20万的期权。另一个女孩子更厉害，短短一年就收入几百万。另一些没赚钱的，则大力游说客户、同事甚至家人加入投资。”

    “见了好几十人，不停地给我讲解和灌输行业知识及暴富条例，那些人是那么的激情澎湃，那么的积极向往。”6天后，被忽悠得晕头转向的刘宁开始同意投资3800元，但对方不仅催促其赶快投资69800元，还反复劝说刘将“风投好机会带给北京同事和家人”，这引起了刘的警觉，在借口回北京邀请同事参观之后，刘宁拿回了手机和身份证，坐上了回到北京的火车。

    “短短几天经历，却像梦魇一样。”尽管意识到这已是传销，但回到北京后见到李新平时，刘宁还是不时下意识地问：“这种财富模式是不是可行的？是不是可以花几万元尝试一下？”

复杂的传销变种

    “目前自查结果是，糯米网8月没有人请假，也没有人参与传销的事情。”8月21日，糯米网公关部对记者回应称。

    不过，“电商精英深陷传销迷途”的消息，仍然在微博上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团购行业现在生存艰难，有人想通过捷径发财不奇怪。但我想不通的是，为何有那么多搞电商的人会同时被冲昏头脑。”电商资深观察人士鲁振旺对记者称，为此，他在微博上呼吁“解救迷途的电商人士”。

    而根据记者调查，69800为近年传销中一个复杂的“新变种”——没有产品、实物的“资本运作”式传销，传统传销中作为幌子存在的产品，对它来说已非必要。而且该模式并不限制人身自由，这也是刘宁能轻易脱身的原因。

    据记者了解，这一模式在各地主要打着“资本孵化”、“富人俱乐部”、“连锁经营”、“风险投资”、“人力资源”、“1014阳光工程”等旗号，炮制“69800合法”文件，声称“国家支持、国家工程、国家秘密”，迅速在全国发展起来。

    “不要小看这一模式，刚去前几天，一般都会强烈抵制。但如果跟着走了5天左右，很多人都会被洗脑，认为这个就是‘国家工程’。”对69800传销有着深入研究的律师沈城说，传销人员甚至直接将焦点访谈以及各地警方查获传销的视频给你看，说是国家在调控，把一些关于传销的负面报道，都说是国家在调控，调控参加人数。“从性格、心理上把人分析得很透彻。”

    此前，安徽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公平交易局局长程胤说，“资本运作”式传销抓住了人们的“暴富心理”，貌似更科学、薪酬制度更合理，实则更具欺骗性，危害性更大，各地警方尽管不遗余力进行打击，但还是无法完全遏制。

    据记者了解，69800分为五级三阶制（实习业务员、业务组长、主任、经理、高级业务员），缴纳69800元申购21份没有任何产品的份额后，次月即返还提成19000元供租住房子及生活开支，然后发展3名下线并提成，每个下线再往下发展，以此类推。当下线累积到超过29人时可晋升为老总，每月支取高额工资，直到赚够1040万元便可出局，完成一轮所谓的“资本运作”。

    相关数据统计全国有百万人参与69800传销，其中有大学生、农民，也有各行精英人士、公务员、高级知识分子甚至千万富翁。“曾经以为传销离自己很远，但就在昨天，我一个很好的朋友就陷入类似的传销组织了，复旦硕士，而且是夫妻两人！”8月21日，1号店搜索产品线高级产品经理姜沈励对记者称。

    而陷入其中的参与者，一些甚至可以做到“六亲不认”，有的甚至试图将家人发展为下线。刘宁称，他自己就曾在一位年轻女子的笔记本上看到，如何编造谎言引领母亲入伙。

    “热衷一夜暴富，迷恋营销神话。”一位分析人士对记者说，这不是骗子厉害，更不是电商精英不够精，一切源于欲望、贪念。

8月网络传销案不完全一览：

1、8月13日，上海经侦总队表示，破获“城商城”电子商务公司网络传销案，全国28省共有6900多人加入，涉案金额过亿元，抓获刘某、陆某等犯罪嫌疑人22名。

2、8月8日，“万家购物”网络传销案在金华市婺城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15名“万家购物”高管或代理商获刑。2010年5月到2012年6月，短短两年里，“万家购物”从一无所有，发展成为代理商遍布全国31个省市区、2300多个县市的庞然大物。近200万人陷入危险的“返利游戏”，涉案金额达240.45亿元。

3、8月22日，惠州警方表示，自称经营“E科士威”电子商务平台的“TET广州战狼团队”17名传销骨干被惠州警方一举擒获。惠城区经侦大队查明，17名骨干传销团伙是两年前广州“E科士威”传销团伙的漏网之鱼。

4、8月27日，重庆江北公安分局表示，重庆加简科技有限公司抛出“稳赚不赔”的噱头，告知只要交19800元就可拿到6套胶囊，并可拥有一个公司内部网络账号，成为加盟商，进入公司的“创业盘”等级。经查，该公司利用非法传销手段，半年里招募成员1400余人，涉案金额达2000多万元。目前，该公司8名骨干成员已被控制，上百万元涉案财物被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