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代武侠大师”黄易专访

        “大师？”黄易微微笑了笑，拒绝了记者送上来的“新一代武侠大师”这个称号，“我可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自己。”

        没错，就是创作《寻秦记》、《大唐双龙传》等经典武侠小说，如今网络最火爆玄幻、穿越、科幻小说题材最早创作者的黄易。12月11日的北京，黄易出席了根据其作品改编的网游《黄易群侠传2》发布会，并在会后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专访被安排在老舍茶馆2楼的雅间里，红木古典的陈设再配上丝竹声，主办发试图营造出一种古色古香的味道。黄易个子不高，蓄着银白色的胡子，有一种一派掌门人的仙风道骨。工作人员推开木门，黄易和妻子一前一后走进雅间。房间里的人立刻都站了起来，古雅的房间里顿时生出了一种武林大会的气场。
        媒体的专访是和黄易一对一进行的，采访持续了1个多小时。仅在一次交换媒体的时候，黄易才短暂休息抽了一跟烟，其余时间都保持着一个姿势，翘着二郎腿背靠在椅子上。不过，当记者提问的时候，黄易会稍微往前倾一些身子，以便听清记者的问题。
        黄易普通话说得并不好，尽管一开始尝试用普通话回答记者的提问，但很快就改成说粤语了。不过黄易对翻译却有着十分严格的要求，只要一听到工作人员翻译得不准确，黄易就会反复地重复那个没有被正确翻译的词。
        在引述黎巴嫩诗人纪伯伦《先知》诗句时，黄易甚至一个词一个词地停顿：“你的儿女不是你的儿女。他们是生命对自身渴望所产生的儿女。他们经由你出生，但不是从你而来，虽然在你身边，却不属于你。”

        黄易是在回答记者提出的“如何看待自己开创的玄幻类型受到网络作者的追捧”问题时，说了诗人纪伯伦的诗句。对于网络时代下的中国武侠小说，黄易认为：中国武侠小说在网络时代里有无限可能性。

        武侠小说未来有无限可能性
        电脑报：你是怎样跟武侠小说结缘的？
        黄易：少年时代，生活平凡单调，最大乐趣就是待在家中卧看武侠。我有一个武侠迷外公，他租来的武侠小说我全都看了。10岁时就看卧龙生的《仙鹤神针》，最喜欢司马翎、金庸。母亲认为我是沉溺丧志，无可救药。只有我自己明白，在那个不受时空局限的广阔天地里，我得到了没法从现实或课本中得到的启发，无限地扩阔了我的视野和生活。
        电脑报：在你看来，什么是武侠？
        黄易：武侠有很多种可能，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宣扬的是一种侠客精神，甚至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武侠。比如说在中国古代，《水浒全传》、《三侠五义》、《隋唐演义》等侠义、公案文学不胜枚举，此后梁羽生、金庸、古龙崛起香江，传统武侠小说又有了很大的发展，现在又发展到穿越武侠、玄幻武侠甚至科幻武侠，对武侠的境界做了进一步的探索。
        电脑报：有人说传统武侠小说没落了，你的看法呢？
        黄易：我最近有在报纸上看到传统武侠好像有复苏的趋势。其实，武侠小说只是一个名字，我相信不管是传统的武侠小说，还是玄幻类一些新武侠小说，只要他能带给读者好的作品，让读者喜欢就可以了。
        电脑报：你刚也说过，网络使任何事情都有无限可能性。那你对武侠小说未来的发展是如何看待的？
        黄易：每一位创作新武侠的人，都希望能突破以前武侠的框架，所以在现在没有怀才不遇的事情，每一个人都可以将自己的作品发布在网络，这与我所处的时代是不同的，然而这样究竟是好是坏呢？我只能说拭目以待吧。以前，我经常说我对武侠的认识可以用方程式“1+X”来代替。“1”代表武侠传统，这个传统到还珠楼主、梁羽生、金庸、古龙已到登峰造极的顶峰。对于武侠这个“1”，在网络时代我们可以做什么呢？就是“X”，这是无限可能性。对于网络时代武侠小说的未来，包括我在内的现在的每一位创作武侠的人，都是“X”，都可能给武侠小说的未来带来无限可能性。

        网络作者要写出经得起考验的作品

        电脑报：你的新作《日月当空》已经于11月在起点中文网上开始连载。作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小说家，采用这样一种创新方式对你来说有什么改变？
        黄易：现在网络的读者会在我的小说下面留言，也会为情节发展提供有趣的点子。我的写作会长达几年，对写作来说这是个好事。
        电脑报：那你是否也会像现在的网络作者一样根据读者评论决定故事情节的发展？
        黄易：新一代的作法，对我来说，我就不会采用。我写书就写我自己的书，但是你记住，尽管我的作品也在网上连载，但我是属于老一代，他们是属于新一代，我永远没有办法明白新一代再想什么。
        电脑报：有没有阅读过内地的网络武侠小说？
        黄易：没有，但是我对内地的新武侠小说却有很高的期望，希望百花齐放下结出丰硕的果实。我见过一些内地在网络上写武侠的作者，他们的作品在网络上很受欢迎，都是很有朝气的武侠小说创作者。
        电脑报：你是中国最早玄幻、穿越题材武侠小说的鼻祖，有没有想到在网络上这会变成今天武侠小说的一种热门类型？
        黄易：当时写的时候只是觉得很有趣，但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小说会成为一个类型。穿越本来就是不合理的东西。很多人都会有一个梦想，如果可以回到某个时间和空间，去改变当时的错误，会很开心。但是在现实世界里，你根本不可能，所以我只能在穿越小说里去完成。
        电脑报：那么对于现在很多网络作者都去跟风作玄幻类武侠的现象，你的看法是？
        黄易：对于这个事情，我是很期待，很正面去看，但是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你的儿女不是你的儿女。他们是生命对自身渴望所产生的儿女。他们经由你出生，但不是从你而来，虽然在你身边，却不属于你。做任何事情，都要看他们做出什么东西来，网络是最神通广大的，它使任何事情都有无限可能性。
        电脑报：如果给现在的武侠作者一些建议的话，你会对他们说？
        黄易：简单一句话：写出经得起考验的作品。

  

武侠小说变迁史：从作品到商品

        一盏孤灯，一卷书香。
        那个时代，是属于四条眉毛陆小凤、玉女冰心小龙女、铁血大旗铁中棠、风流不羁楚留香、舍生取义乔峰、精灵古怪韦小宝的传统武侠时代。
一块屏幕，一点手指。
        这个时代，是属于唐家三少、我吃西红柿、天蚕土豆、凤歌、沧月的网络武侠时代。但要找出手不释卷，百看不厌的作品，家喻户晓的作品人物。抱歉，暂时还很难找到。

         或许，这就是在网络小说日益浮躁和商业化的年代，不得不面对的双刃剑。

        从金庸到黄易

 

        1994年4月20日，中国教育科研网（NCFC）工程通过美国Sprint公司连入Internet的64K国际专线开通，实现了与Internet的全功能连接之后，中国被国际上正式承认为第77个真正拥有全功能Internet的国家。
        也正是在这个时间点上，隐居于香港大屿山的黄易，完善了自己作品独特风格的构架，正要走上自己创作生涯的巅峰。那时的黄易已经隐隐感觉到，他终究会和Internet有着不可割裂的交际。
        本名黄祖强的黄易，原本学习绘画出身，曾任香港艺术馆的助理馆长。黄易的“易”字出自《易经》中的“日月为易”。在大屿山的夜晚，抬头就是银汉灿烂、斗转星移，“可以说是有一点点脱离了现实”。
        上世纪80年代起，他开始以黄易的笔名，出版凌渡宇系列与《乌金血剑》、《超脑》等异侠类小说，最早在武侠中加入了玄幻、穿越、异侠等因素，从不同方向拓展了武侠小说的边界。
        但在刚出道时，黄易托朋友把一个武侠中篇《荆楚争雄记》，拿去给博益出版集团的李国威看。半年后，根本没看小说的李国威说：“现在武侠小说除金庸、古龙外，便没有市场空间，你要么不写，要么就写科幻小说。”于是，黄易每天下班后挑灯夜战，一个星期内完成科幻小说《月魔》。李国威约他见面，开口第一句就是： “我要以你的科幻小说挑战倪匡(卫斯理)！”
那时的武侠小说，还是属于梁羽生、金庸和古龙这三大“武侠宗师”的江湖。
        作为新派武侠小说的开山鼻祖，梁羽生从1952年开始写作，32年写了35部小说，建立了新派武侠小说的雏形，使之成为一种古今贯通、雅俗共赏的新的文学类型。
        几乎与他同时崛起的金庸，自上世纪70年代开始， 15部武侠小说部部精彩，热销程度之高令人瞠目，“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风靡华人世界，为金庸积累了大量财富的同时，也引发了“金庸之后无武侠”的断言。
        但很快古龙横空出世，以超凡的想象力、深厚的文学底蕴和锐意变革的创新意识，突破梁羽生、金庸等传统武侠的窠臼，引入诗文和散文化意境，赋予武侠小说新的生命，使之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上。他留下的《多情剑客无情剑》、《七种武器》、《欢乐英雄》、《陆小凤》等多部作品至今脍炙人口。遗憾的是，嗜色如食，嗜酒如水的古龙于1985年英年早逝，留下了“小李飞刀称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的深深遗憾。
        此后梁羽生、金庸封笔，只有温瑞安等少数武侠作者苦苦支撑，开始逐步式微，直到黄易出现。但黄易要成为真正继梁羽生、金庸、古龙之后，为武侠小说开辟出一条新路的大师级人物，还要等他从香港艺术馆辞职成立黄易出版社有限公司，在大屿山仰望星空，将他对世界各地的历史、民俗、天文地理、玄学等等奇思妙想融入进作品，写作《破碎虚空》、《寻秦记》、《大唐双龙传》、《覆雨翻云》、《大剑师传奇》、《边荒传说》之后。
        作为新一代武侠宗师，黄易扛起了90年代武侠的大旗，开创了有别于传统武侠的玄幻武侠，成了传统武侠向现在玄幻小说转变的关键人物。

 

        传统的没落和玄幻的兴起

        随着互联网在中国的飞速发展，中国武侠文学也告别了大师，进入了网络的时代。从2000年开始，网络武侠论坛的渐渐兴起，网络武侠原创作品也日益增多。在百度上随意键入“武侠”两字，就会有无数网站闪现，打开就会有无数篇号称是原创的网络武侠小说跳出。
        遗憾的是，以金庸、古龙为代表的传统武侠，在网络时代却逐渐走向了没落。除了凤歌的《昆仑》还能找到一些金庸的影子，也只有出生于台北市的孙晓的《英雄志》，被网友评为《金庸封笔古龙逝，江湖惟有英雄志》，该书一度造成新文学网站中的争辩冲突，也一度不被归类为武侠小说，尽管武功打斗、两军对战的传统情节仍可时时窥见，但整部书的视野离开了武侠小说的标准传统，作者道出了一个既真实、又现实的江湖。而人与大时代的冲突、感情的真挚与背叛、道德的反思与辩证才是《英雄志》的主旨。
        网络武侠小说与前辈大师的不同也显而易见，最明显的例子，是玄幻小说的兴起和传统武侠的没落。
        本世纪初开始，黄易开创的“玄幻小说”随着互联网普及快速流行起来。一经诞生，无论是作品数量，还是读者数量在中文互联网上都十分可观。如玄雨的《小兵传奇》、火天车作品《风姿物语》、沧月的《镜》系列、树下野狐的《搜神记》、心梦无痕的《七界传说》、凤歌的《昆仑》、萧鼎的《诛仙》等玄幻武侠文学作品一时备受追捧。
        被誉为“后金庸武侠圣经”的《诛仙》最早连载于幻剑书盟。“幻剑书盟”和“起点中文”是两个最著名的网络原创武侠小说的网站。1998年幻剑书盟初创之时，只有一部转载的书，就是黄易的《大唐双龙传》。而2003年到2006年是幻剑书盟发展的高峰，《诛仙》、《昆仑》、《搜神记》、《飘邈之旅》等今天仍被网络读者津津乐道的武侠文学作品都是出自那个时候的幻剑。
大批令人眼花缭乱的玄幻、穿越式武侠小说，让武侠小说看上去走入了另一条道路，新一代的小说作者正在试图创立自己的、不同于以往的虚构世界，一种崭新的潜规则。
        花清渊是一位武侠迷，用他的话来说：“玄幻是传统武侠的升级，作者想象更自由，主角更超能力了。”花清渊并不是他的真名，记者是在一个名叫“听雪楼”的群里认识花清渊的。任何进入该群的网友都要按规定将群名片改为新派武侠小说里一个人物角色的名字。花清渊说他喜欢的新派武侠小说《昆仑》里的人物，天机宫宫主。
        花清渊的真实身份是武汉大学土木工程专业一名在校大学生，一个标准的90后，今年19岁。他看的第一本和最喜欢的武侠小说就是《诛仙》，看过两遍。和花清渊一样，他身边的大部分90后大学同学其实也爱看《诛仙》这类玄幻小说。“喜欢的玄幻小说太多了，《诛仙》、《长生诀》、《斗破苍穹》、《斗罗大陆》……”花清渊说他还可以列出很长一段。
        实际上，在大多数的网络武侠小说里，我们都能看到武侠小说经典作品的影子。在网上讨论中，无论是尊金派还是尊古派，都流露出对“前辈”的敬意。而在原创网络武侠小说中，这种痕迹更加明显。张慧最著名的小说是《聂小无》，而“聂小无”是古龙小说《猎鹰•赌局》中的一个人物。以《绾青丝》获得好评的沐红衣，笔名同样来源于《射雕英雄传》中的“九张机”。

        萧鼎的《诛仙》、凤歌的《昆仑》之所以大热，也与他承袭金庸的创作风格，结构严谨、叙事扎实不无关系。而如今网络火爆的穿越、科幻、玄幻、修真题材，都可以在黄易那里找到痕迹，仙剑题材同样更是无法超越民国时代还珠楼主的《蜀山》。

        网络武侠小说成商品

        伴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除了玄幻武侠开始在网络上大受欢迎之外。其实也带来了对于中国武侠文学的互联网之路如何发展的讨论。正如西南大学文学院教授韩云波所说：“网络时代武侠的多元性，明显地表现为武侠成了一个大筐，而这个‘筐’又不是像北溟神功那样海量虚怀、兼收并蓄、转益多师而最终集大成，这个“筐”甚至是奇形怪状的，它在青少年亚文化的层面上禀承着新生代的时尚色彩，既反映着时代前沿的创造性，同时又可能只是一种华丽外表下的虚假繁荣。
        现在，花清渊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在网上看玄幻小说了。他正在看《卧虎藏龙》，一位出生于1909名叫王度庐的人在1940年左右写的武侠小说。在《卧虎藏龙》小说之前，花清渊还接连看了好几本古龙的武侠小说。和王度庐一样，生于1938年的古龙也是距离我们比较久远的武侠作者。
        网络上的玄幻小说之所以被花清渊暂时抛弃，是因为“网络很多小说都是类似的，看着都能猜出来，故事情节总是什么宝藏，主角总是越级挑战，容易腻”。对于现在网络上大部分的武侠小说，花清渊有个简短形象的评判：“渣！”
张玉龙现在依旧在看各种玄幻、奇幻小说，而且每天几乎百万字的阅读量。不过，他并不是因为喜欢，而仅是出于工作的目的。“要不是工作，我早就不看了。”
        张玉龙是幻剑书盟的总编辑。2011年他从中央民族大学中文系毕业加入幻剑时，幻剑巅峰的日子已被盛大旗下的起点中文网取代了。而算上实习时间在幻剑工作正好两年时间的张玉龙，能够成为网站总编辑，一方面因为自身能力不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已是幻剑里资格最老的员工。“网络编辑更新换代特别快。”张玉龙紧接着又说，“其实文学网站更新都非常快，不管是编辑还是读者还是作者。你说网络作者，写两三年挣不了太多钱可能就走了。”
        在张玉龙看来，网络文学就是年轻人写给年轻人看的。张玉龙告诉记者他现在签书的时候，作者写的30万字作品，他一眼就能看出好坏。而说到其中的诀窍，“就是把自己的智商放低，把自己的口味降低到一个特别空虚和无聊的境地。就是单纯从一个读者的角度。”张玉龙笑了笑说。
这正是现代网络武侠的问题所在——纵观网络武侠写手，写出的东西不太坏，却也绝对不算好，而能称之“大家”的几乎还没有。而沧月被冠以“美少女武侠宗师”之名，但“宗师”二字，未免让人不敢苟同。他们写作的最终目的，不是作品，而是为了赚钱。
        在张玉龙看来，以80、90后为主的网络读者，他们的追求比较简单，就是“热血”。玄幻小说虚构的世界正好迎合了读者的口味。以盈利为目的文学网站为了获取更多的收入，于是更直接的去迎合读者的需求。今天的文学网站对编辑考核的标准非常简单，就是看谁签的书给网站赚了多少钱。
        与此同时，作者为了获得更多的读者订阅量，赚取更多的订阅分成或者稿费，也在一方面迎合读者的趣味，一方面将原本50万的作品无限“灌水”。张玉龙说：“50万字在网络上太短了，是卖不了钱的。玄幻的书200万字算一般的了，500万字、600万字，只要作者一直在写他就有收入。”
网络时代将武侠小说当成商品，而不是一种文学作品。这造成武侠文学在网络时代发展到今天，逐渐庸俗化、低劣化和模式化。“从文学性或者影响力来看，今天的网络武侠作品很难超越之前。”张玉龙说，“比如《诛仙》的书可以出版，但是现在很多书是没法出版的，根本不可能符合出版标准，它们只是为了单纯符合市场商业路线。”
        过度商业化，让网络上以玄幻小说为主的武侠文学失去了文学的魅力。不过在90后读者群体里，大部分并不在乎经典不经典。“我还是更爱玄幻小说。”一位网友的理由很似乎很简单，“玄幻小说里的人物有超乎寻常的力量。”另一位名叫“张小凡”的网友给出的理由也差不多：“想象空间够大，打斗场面比传统武侠里面一招一式更热血。”“张小凡”是《诛仙》里男主角的名字。
        只是，一个让人深思的问题是，作为一个拥有上千年侠义文化的中国，网络武侠的过度商业化，到底是武侠小说的救赎，还是无望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