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靠不？”砰然心动之下，李炜有些拿不定注意。

 “绝对可靠。我们代理的都是大型电子厂，直接包车去苏州。每天工作8小时，轻松月赚3500元。”面对学弟的怀疑，徐浩然（化名）将宣传页翻得哗啦啦响，以学长身份打下“包票”。

 李炜和徐浩然都是河南一所科技学院的学生，李炜大一，徐浩然大三,在这个暑假两者有着不同的身份——李是一名计划到电子厂打工的暑假工，而徐则是李的上家“学生代理”。

 李徐二人只是众多暑假工与代理中的一员。不完全统计数据显示，每年寒暑假，都有数百万在校大学生加入到暑假工大军。他们或为了梦想，或为了学费，或为了历练加入某个电子厂，成为层层利益链中最底层的一环。

暑假去电子厂打工

 徐浩然已无法记清楚，6月27日向他咨询的李炜是他最近接待的多少位学子学妹了——自5月底以来，他和其余几人就在学校门口附近摆开摊位，为苏州等地的电子招聘“暑假工”。按照他的说法，平均日接待近百人，有同校学生，也有附近其他学校的学生。

 根据记者了解，学生寒暑假进入电子厂类的流水线工厂打工，是很普遍的事。从记者在QQ、微博、微信及各大招聘网站浏览情况看，最近两个月各种暑期工招聘求职信息量大增，其中有关电子厂的照片约占总体招聘信息的三分之二。

 在一家电子厂暑假工论坛里，“电子厂招聘”的信息每天更是多达数百条。记者注意到，“月赚3500元”、“双休”、“8小时工作制”、“管吃管住”等关键词吸引了不少学生的讨论和关注。

  暑假想进电子厂打工的理由多多，或为了学费，或为了历练或梦想。李炜对记者称，他家里并不缺钱，暑假打工只是想先提前了解下社会。而和他一起咨询报名的同学，则是因为家庭困难。

 相比其他暑假工，电子厂可以第一时间接触到各种IT产品。“想想最新iPhone中某个部件，就是从你手中产生的，想想都有些激动。”李炜说。

     更重要的是相对待遇优越，按照徐浩然的宣传，“基本薪水还包食宿，如果每天加班两小时，一个月可以拿到5000-6000元。”实际上，如果真能拿到这个数字，那么在白领中也算很不错的收入。

  记者注意到，在他散发的宣传单上，对招工学历、技术并无多大要求，有CNC操作工学徒工、CAD机械设计学徒 、模具工 、模具设计学徒、线组长、班长助理等十多种岗位可供选择。

  这些电子厂更是包含巨腾国际、松下半导体、爱普生、华硕电脑、明基、冠鑫光电、迈拓科技、可成科技等数十家电子厂。其工作环境也颇为优越，不仅包食宿，而且还有空调车间与空调宿舍等配套娱乐设施。

小代理月赚数万元人头费

     “至于具体是去哪家电子厂，我不敢承诺。”徐浩然说，“这得问我上面的代理。”

 这是因为，徐浩然只是暑假工庞大利益链中较底层的一环——他的上家代理是本校一名黄姓学姐。不过，想成为校园总代理并不容易，不仅门路要广，与上一级代理或中介熟悉，而且需要有往年的招工记录和经验。

 实际上，假期工的招工代理链条可达数层。从链条来看，黄姓学姐也只是一个“小代理”——她的上一级代理是一位来自苏州，自称某学校高校教师的毛老师。据说，这位毛老师曾多次到河南、河北、安徽等地的高校广泛招聘二三级代理，不过，徐浩然对毛老师是否真的高校教师并不知情。

“这种所谓的高校教师，一般是掌握用工信息，与企业有密切联系的的劳务中介公司。”7月初，一位知情人士对记者称，现在国内绝大部分电子的暑假工，基本上是通过中介公司也就是劳务公司来招工的，凡是宣称直招的，都是中介公司打着直招名义来招工的。

 由于中介公司力量有限，中介再将用工信息传递给以下的二级、三级甚至四级代理。二级、三级代理以学生、老师为主，学校不同代理的情况不同。上述知情人士称，职业技术学院学生打工，100%是老师介绍的；高中毕业生打工，10%-20%是老师牵头；大学生里则多为学长领队。

不同级别的代理们分工有所不同：像徐浩然这样的三、四级代理，主要负责在各高校招收假期想去打工的学生，学姐这样的校园总代理则要把学生送到上家手中，而学姐所在的上家毛老师，则负责把学生送进工厂。

各级代理的报酬主要是佣金。“代理费是根据所招人进厂时间来确定的。”根据徐浩然的说法，他每招到一人，就有100-150元的“人头费”，如果招的多，还会有额外提成，而门路广大的学姐作为校园总代理则有250-300元的“人头费”。徐浩然今年已招了200多位暑假工，这意味着他可以拿到2万多元，而学姐这样的校园总代理则可以拿到6-7万元。而根据媒体报道，做得好的校园总代理，一个寒暑假能净赚十多万元——相当于一位普通老师两年的工资。

 在郑州另一家职业技术学校，所在学校的校园总代理是一位老师，他不愿意在报上透露学校和他的名字，不过他向记者坦承：由于需要将学生送往昆山，往返路费需要学生工自理，这又成为他的一个赚钱机会。

  以徐州到江苏昆山为例，两地相距550公里，火车硬座81元，长途汽车票价220元。他向每位学生收取150元的车费和50元的体检费，然后自己包车或者转包给跑运输的个体运营户。今年以来，他已经向上家送了四批人，每批30-60人。

 “人数超过50人，就自己包车，扣除包车费能赚三四千元。如果少于50人，则以每人100-110元价格转包给长途大巴司机，每人也能赚取几十元的差价。”但在这位老师看来，想赚这些钱并不容易，需要全程护送保证这些学生的安全——但事实上，如果能成功进厂，电子厂支付的报酬中已包含了路费。

两面三刀的中介

   整个利益链中，劳务中介公司是极其重要的一环。昆山一家电子厂HR经理对记者称，电子厂人事部没有能力大批量、稳定招上那么多工人，所以把招工任务交给劳务公司，这是一个稳定的招工方法，能保障厂子正常生产。“电子厂为了分散风险，会和多家中介合作，谁先送学生来谁就做谁的生意。”

　6月底，记者通过关系，获悉了一家外资电子厂与某人力资源中介公司签订的《定向劳务输送计划协议书》。协议书的核心内容如下：中介公司保证按照工厂要求分期分批输送短期工1000人，其中学生工600人以上。工厂按照每人500元-1000元支付给中介公司管理费和路费，每批员工自进厂10天内，工厂先支付50%,剩下的50%在学生工作满2个月后一次性支付清。

  协议还规定，中介公司进厂负责跟踪管理与服务——根据记者了解，管理与服务最终大多落在校园代理头上。“一般找有能力的学生协助管理，或者老师自己成为‘驻厂老师”。”前述郑州技术学院校园代理老师告诉记者，反正工作量不大，而且工厂会提供免费食宿，每月还发1000元的工资。

  但是在这条利益链中，电子厂、中介、老师、校园代理都有意无意忽略了一个事实——他们赚取的劳务费或者人头费，都是从暑假学生工身上层层剥削而来。

   “支付给中介公司的费用，是从学生工资里面预支扣除的。”上述电子厂HR经理表示，任何工厂都不可能自己出这笔巨大费用。

  “我们也只是赚取差价，这些是我们的付出所得。”在重庆，一家劳务派遣公司的负责人对记者称，他们不仅向重庆当地的电子厂输送学生暑假工，还向昆山、武汉、东莞的电子厂暑假工。“以送一名学生到东莞电子厂为例，每名学生不到1000元，我们要给下面代理400-500元，公司业务员还要提成100元，我又能赚多少？”

   在这种情况下，争夺暑假工的竞争也很激烈。徐浩然说，他的学姐——也就是所在学校的校园总代理去年在安排学生进厂期间，就遇到了传说中的“强行买人中介”，其他中介将学姐强行拉上面包车，要求她将学生转卖。

  “学姐吓坏了，假意打电话找我们商量，我们几个赶到后才脱身。”徐浩然说，“转卖学生”更赚钱不假，但这些中介来路不明，学生的安全、去向不能保证。他说，好中介招聘暑假工时，都是与工厂签好了协议，只等学生去工作；而黑中介，收了学生不菲的定金和车费，实际上连工厂都没联系，他们收了费用后，就迅速消失了。

  事实上，在利益的驱使下，很多不法中介公司也参与了学生暑假工行当市场的窥视。从记者搜索情况来看，仅仅是媒体公开报道，每年都有不下上百起暑假工因为黑中介上当受骗案例。

电子厂的小九九

“学生工很好管，不像社会工那样，他们来后都由老师或代理看着，不用工厂操心。”上述接受记者采访的某电子厂HR经理说。

好管理只是一方面，暑假工工资待遇另有一番标准。“宣传时说的每月3500元，加班后能拿到5000甚至6000元。但实际上，两个月下来最多只拿到了3000元。”大三学生张森对此仍愤恨不已。

 去年，张森在高薪诱惑下成了一名暑假工，加入了某电子厂，加入工厂后才发现，条件和环境比想象中的更辛苦，“三伏天，车间温度高达35度，穿连体服带口罩每天在流水线上工作十多个小时，根本没有所谓的加班费。”他说，在招聘时承诺的“8小时工作，轻松赚得3500元”，实际工作时间是早8点到晚8点，每天都需要加班。

根据记者了解，暑假工的工资并不是由工厂直接发放，而是当学生暑假工作结束后，工厂才将所有的学生工资打款给劳务中介公司，由劳务中介公司给学生发工资。

第一个月结束后，张森想到了辞职，但是中介公司拿出“进厂协议”告诉他，上面有明文规定“如若干不到两个月，将扣取10%所得。”

这相当于这一个月差不多白干了。张森忍下了这口恶气，第二个月结束后，劳务中介公司给他的两个月工资总计只有3600多元。找电子厂理论，电子厂将皮球踢给中介，中介则称一是电子厂从工资中扣取了劳务费，二是因为张森干活不如社会熟练工，经手的零件“合格率不高”，因此扣了他1000元工资。

理论多了，工厂就会让你找带队老师反映，带队老师也会给学生施加压力——事实上，多年来各地劳动局就多次警示，对于这些暑假工来说，由于大多没有签订劳动合同，如何维权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这些担心，对于即将踏上暑假工旅途的李炜来说，现在考虑也没用。“学长应该不会骗我们吧？”6月底，面对记者提出的担忧，李炜目光游离喃喃自语。

 但无论如何，在7月3日，李炜还是登上了去昆山的大巴。大巴开动前，40多名像李炜一样的学生暑假工提着水桶，背着背包一字排开。黄姓学姐的上家代理——毛老师第一次出现在学生们的面前，为学生打气交待各种注意事项。面对陌生的人生旅途，大多数学生难掩希望与兴奋。（编者注：这些暑假工最终的命运如何？他们的电子厂暑假工之旅，会有怎样的遭遇？对此本报将继续关注）